●（大田）林善面

越往山里延伸，路面越窄，穿行在这样的路面上，常要用手拨开路两边横生的杂草，借着手电筒微弱的灯光，才能探出一条路来。暗夜里，山上静得可怕，只听到自己“扑哧，扑哧”的浓重呼吸声，偶尔有一只受惊的夜莺忽地从草丛中一掠而起……

路的两边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坟墓，尽管心里知道世上根本没有鬼，可我还是不敢往路两边看，生怕突然间就有什么东西从坟墓里钻出来！

晚上九点钟，我独自一人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山里。

那一年，我13岁……

其时，我在相距10公里的邻村上五年级。那天是周末，刚回到家里，只看到母亲一个人坐在灯下，在抹眼泪，却不见父亲的身影。看到我回来，母亲欣慰地说：“你回来了，我还在担心，夜色这么暗，你看不清路呢，现在最让我担心的是你爸，去山上砍木头，到现在还没回来。晚上一点月光也没有，他怎么有办法回来呢？”

我安慰母亲说：“父亲应该很快就会回来，你不要太担心……”

等了好久，父亲还是没有回来，母亲越来越焦躁，一会儿坐下，一会儿站起来。“不行，我还是去山里看看，接他一下，你呆在家里，看住弟弟，别让他乱跑。”

母亲说着，去屋里拿出手电筒，迟疑着准备出门……

我知道母亲生性胆小，不要说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去那座遍布坟墓的深山，就是白天，母亲也不敢一个人去。

“还是我去吧，你在家里照看弟弟。”

虽然我也害怕，但我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，不能让母亲一个人去。

“你不怕吗，还是我去吧。”

“我不怕，你知道我胆子最大了，而且我经常走夜路，习惯了。”

不等母亲再说什么，我一把抢过母亲手中的手电筒，冲出了家门，向着父亲砍柴的山上跑，我怕，再一迟疑，就会失去勇气。

借着手电筒微弱的灯光，我向着山里走去，路越来越窄，两边的草越来越密。冬日的晚上，特别的安静，我暗暗祈祷着早点遇见归家的父亲，可是走了很长的路，还是不见父亲的身影。很快就要到达最令我害怕的坟场了，对父亲的担心，对周围浓黑的夜的恐惧，都让我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，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，几乎失去了往前行走的力气。

可是我知道，我不能停下来，我的父亲还在山里等着我，我的母亲还在家里盼望着我把父亲接回家。

我心里在默念：父亲，你到哪了呢？路一直往深山里延伸，可是一直没有见到父亲，我的心也越来越急，各种可怕的担心也越来越多，更要命的是，离我最害怕的那座前几天刚刚下葬的新坟越来越近了，那座新坟里葬着我同学的母亲，前几天喝下剧毒的农药“乐果”而去世，在我们村里，一直有一个可怕的说法，说是自杀的鬼最凶……

近了，近了，我凭直觉知道，那座让人心惊肉跳的新坟就在不远处，我似乎闻到了一股浓浓的乐果味！往前走，还是往回退？我在艰难的斗争着。浓烈的乐果味让我心惊胆寒，可是我知道，在这漆黑深山里，我的父亲正在焦急等着我。

我明白，我没有退路，心一横，我还是向着那片黑暗走去。

咚……咚……几声低沉却很坚定的脚步声，是父亲！

刹那间，我冲过去，紧紧地抱住了父亲，像幼时一样大声地哭了出来，所有的委屈、紧张、恐惧都在一瞬间爆发出来。

看到我，父亲也很高兴，说：“还好你来接我，今天晚上的夜色真是太暗了，几乎看不到路，原来我还扛着木头，实在走不动，没办法，我只好把木头放下了，摸着路才走到这里……”

回到家里，母亲噙着泪，说了一句：“孩子，真是难为你了……”

在此后人生中，我依然经常要行走在令人害怕和恐惧的路上，也经常要面对孤独的痛苦，面对人生的至暗时刻，我总会想起自己少年时代那个夜晚，想起曾经孤身一人行走在满是坟墓的深山里……我会害怕、紧张、彷徨、犹豫，但再也不会退缩。

我知道在路上，一直有我的父亲和母亲。